7.1.21

【動態、複製、觀看:從馬雷攝影槍到3D列印金屬槍】

    攝影術引發的雕塑變革


    原文刊載于藝術收藏+設計雜誌》No.79 2014年04月號                   I PDF 下載 I

    撰文/ 致穎













(上圖)

蒂安-朱爾.馬雷(Étienne-Jules Marey,“ Marey faisant vibrer une tige flexible”, 1886, 11,7 x 27,8 cm

圖版提供|© 柏林藝術學院 (Akademie der Künste Berlin)


「究竟一支射出的箭,是否真的在移動呢?」這是古希臘數學家芝諾(Zeno of Elea)有名的悖論。約莫二千年後,人類終於能夠利用儀器將動作瞬間凝結,仔細觀看運動中的每個片段。為了研究生物動態,法國攝影師馬雷(Étienne-Jules Marey)和他的助理德梅尼(Georges Demenÿ)開發出了特別的續時攝影(註1)  利用一把能夠連續拍攝12張相片的攝影槍,嘗試捕捉動作間那細緻的漸變。這是一段跨越時空的顯影,相片掌握了更複雜的敘說技巧,逼著觀者必須屏棄過去所習慣的觀看姿勢。


隨著十九世紀晚期工業技術成熟,美國製造商以輕薄的塑料取代玻璃成為底片的片基材料,攝影術便逐漸在創作者身旁展現它那迷人的氣息,甚至,悄悄地改寫了當代藝術的生產方式。隨著時代轉變,藝術家已慣於以相機記錄,用相片書寫,透過觀影窗思索世界。當然,相機們也沒閒著,它們為自己裝備了電子顯像,挖了個USB孔槽。那些藝術家不得不跟上腳步,焚膏繼晷地探索著新的可能。3D列印科技是一場大革命,和攝影及掃描技術聯手後,何止雕塑品,甚至是致命的槍械、太空人的食物都將能夠輕易地被複製出來。也許我們走得有點太遠了,應該試著回到最初,探問最基本的命題:究竟攝影術在概念上是如何影響了近代雕塑?如果說雕塑創作實驗著空間和媒材的可能性,那以時間和光作為本質的攝影又如何帶給造型藝術更多的想像?由德國柏林藝術學院(Akademie der Künste Berlin)所策劃的2014年首檔大展 「鏡像雕塑攝影後的雕塑變革」嘗試透過約兩百件作品,從攝影的觀點出發,重新詮釋近代雕塑歷史和觀念的演繹。策展人之一,同時也是德國魯爾大學藝術史學教授赫伯特.莫德林斯(Herbert Molderings)認為,過去雖然已有過不少對攝影和造型藝術深刻討論的展覽,但大多依然著重於攝影工業所帶來的複製和媒體大眾等觀念,基本上仍停留在攝影史的脈絡底下。而這次的展出,策展團隊希望轉以雕塑作為主體,試著用更宏觀的角度來審視上個世紀以來,從膠卷、錄像,或其他複印科技是如何改變了立體雕塑的生產、觀看以及記錄方式。


































(上圖)
安娜.曼蒂耶塔(Ana Mendieta),無題 Untitled Glass on Body Imprints50,7 x 40,5 cm1972
圖版提供|© 柏林藝術學院 (Akademie der Künste Berlin)


續時攝影開始,展覽初步討論了另類的觀看是如何被這種新技術所觸發。例如義大利未來主義藝術家們將動態感參入造型之中,做出了類似續時雕塑的物件,或是馬賽爾.杜象(Marcel Duchamp)的作品,則從不同的角度詮釋了觀念上的變革。相信大家對杜象的自行車輪並不陌生,一個車輪倒插在凳子上,是非常早期的動力雕塑。有別於高速攝影記錄下的動態,雕塑家利用懸掛、轉動、風力等元素嘗試呈現活絡的動態能量。雕塑不再只是靜謐佇立,它們捕捉住動態,與之共存。當然,以這種角度來串聯攝影和造型藝術是種新的試驗,「作品舊有的雕塑性概念早已深埋在大眾記憶之中,」莫德林斯在他的策展論述中解釋到:「這種新的詮釋方式也許還無法輕易地被接收。」另一項杜象的作品格拉底瓦之門則是自1937年展出後,首度再次以空間中的過道門(Türdurchgang的形式展出。換句話說,作品以門的形式立於展場過道,觀眾得以穿過作品進入其他展間。這樣的安置是有意義的,我們可以追尋格拉底瓦的隱喻性使用,始於德國作家維爾赫姆.尚森(Wilhelm Jensen)的小說作品。(註2)故事中一位考古建築師深深愛上了一座希臘風格的女性淺浮雕像,並在夢中與之邂逅。這個虛構的角色自此常現身於許多當代創作之中,作為女性或是欲望的象徵。透過這樣的文學想像,杜象在白色平面中挖刻了人形輪廓,讓觀眾穿越屏幕以進入展場的敘事空間。


除了講述早期對於動態的實驗性概念,展覽將近代作品另外劃分了三個類別:攝影作為雕塑素材、結構的延伸雕塑性行動、情景、過程的動態影像模型、鑄造作為攝影性雕塑的過程。當然這樣的歸類只是概念性的,目的是讓觀者較容易地在異質的作品之間摸索出和鏡頭的關聯。偌大的展間中並沒有太多實質上的空間區隔,載著不同定義的雕塑交互穿插並置著我們能夠同時看到布魯斯.瑙曼(Bruce Nauman)在工作室的自拍影像,還有赫爾曼.匹茲(Hermann Pitz)的大型裝置 ; 奧古斯特.羅丹(Auguste Rodin)的雕塑則置放於安娜.曼蒂耶塔(Ana Mendieta)變形的肖像照旁。有名的義大利雕塑家吉賽佩貝諾內(Giuseppe Penone)則展出少見的攝影作品手中的幾何圖形(Geometria nelle mani。黑白照片中木製的幾何塊狀物被雙手握住,藝術家巧妙地利用負片效果所導致的光源倒轉讓木頭看似神奇般的發散出靈光。這些形式和年代上極為不同的作品在展場中交織,建構了策展人對鏡像雕塑史的觀點。



(上圖)
米歇爾.紹爾(Michel Sauer),吹風機(FöhnSilbergelatineabzug, 30 x 40 cm1978 
圖版提供|© 柏林藝術學院 (Akademie der Künste Berlin)

值得一提的是,策展團隊中兩位雕塑家玻戈米.艾克爾(Bogomir Ecker)和雷孟德.庫梅爾(Raimund Kummer)在展場中建置了兩處較爲封閉的思維空間(Denkräume,展示了超過百餘張的相關圖片、書籍和錄像。藉由更多不同的檔案及媒體,思維空間在展覽中被定義為對於鏡像雕塑更深入的研究室和檔案庫。資料中德國藝術家米歇爾.紹爾(Michel Sauer)的攝影作品吹風機(Föhn就是個好例子。相片記錄了藝術家手持著自行以吹風機改裝的投影設備,如一把手槍般投出影像。作品反轉了既往的攝影概念,不同於拍攝(shot)將外在影像獵取入底片,這把投影槍反將影像射(shot)向遠方的牆上。這讓人聯想起近年極為活躍的塗鴉研究實驗室(Graffiti Research Lab),利用雷射技術在遠方大樓上進行投影塗鴉,這種隔空射出影像的佔領也隨著科技進步而逐漸在當代開啟了關於合法性的討論。


從最初的續時攝影,到現代極為真實,如立體相片般的人形雕塑,展覽依循著歷史的步伐,逐漸理出造型藝術史的轉變軌跡。我們無法否定科技的演進在一定程度上也帶給雕塑家們強大的技術性支援。例如杜安.漢森(Duane Hanson)的作品拿著相機的男人,利用寫實的翻模及上色技巧製作出以假亂真的人像,置放於展場中就有如一般來觀展的民眾,正手持相機準備拍攝。仔細定睛一看,才發現是仿真的照相寫實雕塑,不免令人莞爾一笑。另外卡爾琳.姍德爾(Karin Sander)利用3D列印製作的小型人物雕像,即便沒有漢森作品那令人錯視的效果,在另一層次上,依然體現了不同的生產方式及質感。在不久的將來,除了更精細快速的立體複印技術、雷射雕刻,還有能夠記錄所有光波訊號的全息攝影(Holography),在科技革新上想必會持續為藝術生產帶來許多更新的意涵。但是作為觀者,也許我們必須先將幻化的視覺效果堆放在一旁,嘗試更直接地檢視核心,試著去思考:這些媒體是否真的在思想上達到了有效的變革?回頭觀看杜像的格拉底瓦之門,雖沒有令人驚豔的科技說穿了僅僅是塊再簡單不過的挖空隔板,即便是當時也絕非了不起的技術。但是那讓人一腳踩入屏幕之中的浪漫想像以及文學象徵的挪用,的確為往後的作者開啟一道新的敘事之門。






















(上圖)
吉賽佩貝諾內(Giuseppe Penone),手中的幾何圖形(Geometria nelle mani 15 Schwarzweißfotografien36,7 x 27,6 cm2004
圖版提供|© 柏林藝術學院 (Akademie der Künste Berlin)



註1: 續時攝影(Chronophotography為十九世紀後半開始流行的攝影技術,旨在藉由快速的連續攝影捕捉原本不易觀察的動態細節。這個名稱最初即是由艾蒂安-朱爾.馬雷所定義的。


註2: Gradiva: Ein pompejanisches Phantasiestück1903Wilhelm Jens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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